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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暴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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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包子都是肉馅,万雪萍不吃。她自己用开水冲了一碗中午剩下的白米饭,当大米粥喝。大家围着蒸笼热热闹闹地聊天,万雪萍独自坐在角落双手捧着粥碗暖手。

萧唯峥有点过意不去,拿了三个包子走到万雪萍对面:“你吃吗?你吃皮我吃馅儿。”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妥,感觉这句台词属于电视剧里虐待孩子的后妈。

万雪萍脸埋在粥碗中升腾出的热气里,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麻烦了。大米和白面都是以淀粉为主的碳水化合物,没什么区别。”

萧唯峥心说照这个逻辑大米小米大麦小麦土豆红薯不都一样了么?可你吃的是饭啊,又不是分子式。不过这槽他憋在了心里,没吐出来。他也没继续客气,自己咬了一大口手里的包子,问万雪萍:“既然你家在这附近,开工两个月了,也没见你回家看看?”

万雪萍从大米粥里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很冷:“谁跟你说我家在这边?”

萧唯峥就是随便开口聊天,莫名就被万雪萍的冷硬态度拍了一鼻子灰。好在他心大,而且给甲方和监理当孙子也不是一两天了,用热脸应付别人冷屁股已经轻车熟路。他讪笑了下:“你说你在这长大?”

万雪萍明显情绪不好:“我没家。我小时候确实在这边村里住过,我爸妈也都是这边村里人,但这不是我家。”

虽然万雪萍谈兴不浓,但是萧唯峥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没有刨根问底,反而说起了自己的家庭:“我爸老家也在农村,不过不是天瀑山这边。他年轻时候从村里出来,从农民工干到包工头,最后做到地产公司老板。虽然我们现在日子过得光鲜,但是我爸总教导我不能忘本。我们逢年过节偶尔也回村里看看。村里的柏油路和老年活动中心都是我爸出钱修的。”

万雪萍吸溜了一口热粥,盯着粥碗问萧唯峥:“你讲这些是什么意思?”

萧唯峥梗着脖子咽了一大口包子,从桌上随手抄起个矿泉水瓶子猛灌了一大口,好不容易才把包子顺下去。他被噎得有些泛红的脸上浮出一个笑:“意思就是我也是农村人。新中国这些年,往上数三代,谁不是农村人?”

万雪萍神色复杂地盯着那瓶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指出萧唯峥拿错了瓶子。但她思考了一下就迅速放弃了——工地上工人都不是那么讲究,矿泉水瓶子混用很常见,万雪萍不想显得自己很矫情。她被水瓶子分散了注意力,无意识地应和了萧唯峥一句:“确实,都是农村人。”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萧唯峥大概是以为她怕萧唯峥看不起,不敢承认自己是农村人。

万雪萍并不觉得农村或者农民有什么不好,更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潜意识里看不起农村,于是不得不澄清自己的观点。她礼貌地笑了笑:“我说这不是我家,不是因为这是农村,而是因为这已经没有我的家人了。我觉得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虽然万雪萍的说法听着意思不太喜庆,但她难得开口说关于自己的事儿,好奇害死猫的天性让萧唯峥顺着问道:“都搬进城里了?”

万雪萍倒是没露出什么不耐烦地神色,又喝了一大口粥,很平静地缓缓开口:“看没看过老舍的《抱孙》?”

萧唯峥是老舍的铁杆粉丝,从语文课本上的《茶馆》入坑,林林总总读过不少老舍的作品。尤其是萧唯峥离开校园之后,偏爱老舍超过了当年喜欢的鲁迅。老舍和鲁迅笔下都有刀,但鲁迅的刀锋芒毕露,老舍的藏了锋。年轻的时候萧唯峥偏爱酣畅淋漓直来直去,不把这个世界搅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在工地摸爬滚打了十年,他却越来越能体会到绵里藏针比暴雨梨花针更容易达到目的。他还真看过《抱孙》这篇短篇小说,而且印象很鲜明。若有所思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萧唯峥点了点头。

万雪萍淡淡笑了笑,笑容没有一丝温度:”我妈生我之前的经历大概跟《抱孙》里面写得差不多。据说她做了黑B超,村里照牲口的那种。兽医说是个儿子。我奶奶当时喜出望外,禁止她下地干活,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多吃不运动,我自然在她肚子里被养得白白胖胖。”

萧唯峥很难想象万雪萍这一把嶙峋瘦骨还曾经有过”白白胖胖“的时候,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万雪萍看着他的表情,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希望当时照出来我是女孩,这样我也许不会被养得白白胖胖,甚至会被流掉,但我妈不会死。我二婶几乎和我妈同时怀孕,超出来肚里的是女孩,已经是二胎了,她还不肯做人流。我奶奶气不过,每天都催着她到地里干活。最后她生孩子的时候只花了三个小时,母女平安。”她顿了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大概在娘胎里就已经把一辈子的福气用光了吧。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奶奶不同意她去县城里的医院做剖腹产,说自然生产比剖腹产对我好。我奶奶从村里找来个神婆接生,神婆除了跳大神和直接上剪刀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本事。我妈拼尽全力勉强生下我,据说在神婆的帮助下撕裂了很多部位,然后大出血死了。”其实这个故事的完整版,万雪萍本人都没听过。当着她爸万友的面提她死去的妈一直是个忌讳。她是从亲戚朋友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还原出了当时的情况。

萧唯峥听到“抱孙”二字的时候已经猜到故事走向。二三十年前农村里发生这种事情并不让人意外,但总归是个悲剧。他低下头,轻轻说了声“抱歉”。

万雪萍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也没见过我妈,连照片都只见过一张,对她没什么感情,讲出来就和说别人的故事差不多,没什么抱歉不抱歉。我没妈,我爸进城打工就一直带着我,找不到活做的时候才会带我回村里住一段时间。我对村子感情不深,也不把这边定义成家。”万雪萍下午说自己在这个村子里长大,只是为了让自己对天气的预测更有说服力。实际上她寒暑假回村里的时间比较多,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城里上学的。

萧唯峥觉得自己小学时候被亲妈抛弃已经挺惨的了,没想到万雪萍不声不响地惨出了新高度。萧唯峥有点无奈地意识到,每次他试图对万雪萍这个人本身多一些了解,就一定会聊到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往,然后把天聊死。万雪萍挑战了他对自己高情商、会聊天的自我定位。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以后吃饭的时候来和我们大家坐在一起吧,每次你孤零零地吃饭我总觉得好像我在孤立你。你也不是听不懂他们用方言聊天。”

万雪萍摇摇头:“监理不应该和施工走得太近。”

理论上监理和施工私下是不应该有交集,但是现实跟理论本身就是两个世界。萧唯峥熟悉万雪萍动不动就搬章程那一套,就只笑笑,很温和地开导她:“咱都这么熟了,不用跟我这么见外吧?你回家我开车送过,峥嵘过节的集体活动你参与过,我手下工人还找你借书看。你老一个人窝在墙角吃饭,我觉得怪过意不去的。”

万雪萍没搭这茬,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粥,收拾了桌上剩了一个底儿的矿泉水,匆匆洗了碗就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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