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叁}.夜奔（1 / 2）

后来的事情他大抵倒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夜他父亲刚压下去未几日的寒热又烧出肺来，汪府上下热水凉巾地折腾了一夜，连带着时樾也未能睡上一个整觉来。次日他醒时已过正午，一家人将就吃过饭后他便陪他表姐在后院煨药，再之后他便又囫囵睡到他表姐怀里去了。倒是记得他姑父之后曾依稀与他提过一嘴京卫指挥使家的小子还是何如，还转赠过他一个做工细巧的小金哨儿：只是这王八羔子喜新厌旧的，这金哨子只在他脖子里遛儿没几天就被他扔进了随身的小布囊里，后来也不知道是就此置在了京中还是捎回江南了……

现下他看庄洄一面拿匕首抵住他喉头一面情真意切道：

“那日我穿了我长姐的衣服出来实非我本意，我、我只是……我平日里无太多出府的由头……”

时樾吞一口唾沫清清嗓子：

“这位壮士、好汉……少侠老哥们儿……”

庄洄点头：

“嗯。”

见时樾与他僵僵挤出个假笑来：

“……能先将这宝刀收下来否？”

庄洄如恍然大悟道：

“……抱歉。”

他堪堪将他小匕首一把扔下砖地，见时樾笑眯眯与他径直掠下一滴冷汗：

“多谢。”

后他与时樾两两相觑片刻，却看这王八羔子冷不丁冲着窗外一通大吼道：

“——啊你看外面一颗歪脖子老树上停了好大一只黑喉毛脚燕子啊！！”

庄洄愣愣顺着他话头转过脸去，却不想时樾见机拿膝头一踹他**拔腿就跑，看小侯爷闷哼一声倒于被褥上抽搐开去，还不忘扒拉上靴子边扭头睨他一眼道：

“操，想不到还真是个男的……”

说罢这兔崽子如饿虎扑食般一推房门，溜了。

。

夜凉如水，庄洄与时樾如萧何月下追韩信，似两匹孤狼在一轮上弦月下狂奔。

庄洄只捂裆蜷了片刻便挣扎着泪眼朦胧地追出门去，他红了眼眶大喝一声“贼杀才！尔今日死矣！”①，与时樾赤了双足散发执宝剑怒袭而来。两人从庑舍长廊下一路奔逐撕咬至膳堂后，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想时樾五岁前被杀猪的吴四追打，五岁后被他老子时贤追打，于这逃跑的耐力上还能堪堪与长年习武的庄洄较劲，甚还存了半把力气与他身后只半尺间距的小侯爷长嚎出声：

“杀——杀人不过头、头点——头点地！”

小侯爷气喘吁吁道：

“贼、贼杀才……个竖子……你给——给我站住……”

时樾再嚎过一句“壮士饶——饶命……”，只觉得胸腹中似有一团邪火一路烧到他喉头，跟着双脚也不觉发起软来。他才瞧见面前于影影绰绰间行来个提灯的长影儿，便看庄洄一个回旋踢上他后腰，将这兔崽子闷声踹入身边一簇金雀花丛中，后他自己也藏进身去，将尚在灌木中挣扎的时樾再压低了几分黑下脸慢慢平缓了气息道：

“……别——别出声……怕不是夜……夜巡的教谕……”

尚在他掌下乱动的时樾闻言立刻伏地作惨死状：

“……若被……被他抓住了会怎样？”

“轻则抄书，重则挨打……”

“……”

小衙内冷不丁一戳他脚背：

“你脚破了。”

被庄洄一巴掌拍掉手爪子冷冷道：

“……少给我假惺惺。”

时樾作泪眼汪汪状：

“小水儿……几年不见，你怎对你樾哥哥如此冷淡呢……”

被庄洄按在地上以脸着金雀花奋力摩擦道：

“——小匹夫，尔今夜必死无疑！！“

两人厮打了半晌动静挺大，草丛簇簇声下却见他二人头顶突然晃出个明烁烁的大黄纸灯笼来：

“……庄洄？你俩大晚上的在草丛里干嘛呢？苟合吗？”

庄洄怔懵了片刻怒朝声源处仰起头来：

“——程师哥！！”

看一个与陆翀宋骃同着一身豆蓝色袍衫的少年笑嘻嘻道：

“啊抱歉抱歉，这不是逗你玩呢嘛……”

又拿圆灯笼朝时樾那处一晃：

“哎，这谁呀？小脸儿生的……还有我没见过的小师弟呢？”

庄洄立起身道：

“你未听陆师哥说吗，就是他与宋师哥去苏州引回来的那位。”

小程师哥“哦——”地一声：

“那个大名鼎鼎的时藩司家养的独苗儿呀？——倒挺稀奇，这儿可难能有地方官员里出来的衙内。”

又笑晏晏与时樾颔一颔首，再伸手一把将他拉起身来：

“程衔，程剑章。”

京中少年取字素来较别地稍早上一些，太学更是年过十五后便有互称起表字的风习了。师兄弟间倒还有口亲的能叫上一声本名，只是庄洄拘谨，便是陆家与他庄家世交多载，他在学中却也只守着惯礼老实唤陆翀一声陆师兄，至多也就是后来由“师兄”被陆翀哄成了“师哥”而已，只私下串门时才难能喊他一句翀哥哥，竟叫他二人都有些耳生。——程衔领着两个崽子避过夜巡的教谕绕回舍处，看庄洄冷不丁跟在他身后悄声与他问道：

“师哥你这是被罚掌灯守烛了吗？”

程衔哈哈笑着一挠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