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陆翡（1 / 2）

船行七日入京，时小衙内不晕未呕，身体康健如常，让后三天仍时不常差点儿反出些吃食的宋骃很是羡慕。

小小的少年见船将入港，忙不迭随他两个师兄的脚步穿好了靴袜跑出舱室，被通州港上各色漕轮藩旗飘扬的壮丽景象震得噤声的同时，也在这七日中船舶分停扬州、淮安、兰陵、聊城、沧州、天津六大港时，大抵嗅出些南北间口音风土吃食的显著差异来。他被京城已在九月初便猎猎有了些呼啸起势的北风迎面吹了个正着，刚忙不迭抱臂打下一个寒颤，就遥遥听一个大约与他年龄相仿的稚音在临港的舢板处扬声冲着船头唤道：

“阿兄——”

未几便看陆翀又惊又喜地抄过他行囊跑下船去：

“呀，小翡？！”

时樾微踮起脚尖儿去瞧声源，见是个极夺眼的男孩儿骑在一匹白马上，笑眯眯调转了马头冲着陆翀复再唤道：

“可给我带了土产没有？”

时樾被宋骃轻拍了一下肩头跟下船去，看陆翀已将晚波打了个手哨儿唤出马房，又上马后匆匆遛到那男孩儿身边去，慌忙就拿他方才自马囊中取出的大氅将男孩儿兜头裹紧了：

“穿得这样单薄，也不怕再伤起风来被娘拘在床上喝苦药施针？”

又拢着那大氅在胸口系出一个结来：

“不是叫你在太学门口等我吗，哪里有你纵马从什刹海边跑到通州来的道理？又是避了爹娘偷溜出来的吧？”

那十一二的男孩儿冲着家兄半仰起脸来轻轻一笑，两汪点漆似的瑞凤眼下晕出一轮似有若无的卧蚕来：

“你先被阿舅叫进宫里誊折子，过会儿又跑去苏州接人，我都一个月头未见你了，还不许我来通州接你归家？”

又扭头半收起笑来，冲着尚牵马观驻于一旁的宋骃淡淡施过一礼：

“骃师哥。”

宋骃亦客客气气地回过礼道：

“小郎君。”

这雪肤鸦发的漂亮少年一副身子仍直挺挺端坐在马上未动，略扬起他唇鼻偏头纵过从旁立着的时樾一眼：

“嚯……”

时樾被这颇倨傲的一记下视瞧得如针毡扫颈一般，就看这被宋骃口称一声小郎君的男孩儿倏忽便重新与他换上了一副亲善模样，又下了马闲庭信步走到他身前，吟吟笑出一排编贝似的皓齿来：

“在下靖宁侯陆祤仲子陆翡，敢问同侪尊名？”

。

燕朝素有惯习，公为加封，惯无世袭，其下五侯九伯共十四家，开国始置，世子承爵罔替，无递降，世子外减三等袭爵，同无递降。再设郡公、郡侯、郡伯、县子、县男五流爵，惯无定数，均乃天子恩封。

靳禾曾与时樾略略将这上五下九随口述过一遍，只可惜那时的时樾尚不知自己命运何如，觉得这远在天边的宗亲勋贵们大抵是话本折子里才有的人物，除却他姑父是老眉州侯庶五子外与自己这草芥平民也无太大瓜葛，便只记得上五门分别是永昌候曲氏、靖宁侯陆氏、华阴侯兰氏、云阳侯庄氏与眉州侯汪氏，便继续撩猫逗狗吹小管子去了。后他又听得今上于十多年前因罪平白夷了曲家三族，就想这权贵也不好做，抱了时枳去糖铺子里给她买金橘团儿。

现在这权贵本贵正活生生打马走在他身边正与自己家兄说话，只觉得那七日前听得陆翀姓名时未做多想的自己大抵是脑里生了暗疮：也无怪乎他父亲看陆翀来时会道一句“竟然是”了，哪有堂堂侯府世子去接一个地方官家的衙内赴京读学的道理？

正呆坐于宋骃马后发怔的时樾愣抬起头来去瞧陆翀与陆翡衣上拿金银线勾的青鸾家纹，想起靳禾曾与他道过一句只皇族与侯府才可用神兽做家徽的，又低头去瞧自己胸口那株紫朵儿，十二年来头次如此具象地晓得了这云泥之别的各中滋味何如来。——陆翡来后他自不敢厚着脸皮再去蹭陆翀那匹黑骊，遂抱紧他宋小师兄的腰际，随这二人自通州港向京一路飞奔行去。马上颠簸不过半个时辰出头，便将这从未行马的男孩儿折腾得胃里脑中一阵翻江倒海，又瞧那与自己一般大的陆翡只因策马略略潮红了面庞粗喘几声，胸中那若有似无的一点儿劣等感便较前更甚一分：

还不如让我走我父亲的老路去赴科举呢……

却见他两位师兄夹过马腹一勒缰绳，将马停定于定安门前的太学门口，让时樾下马后又将他包裹皆塞入陆翡鞍囊里，便匆匆与他二人合手道下一句“抱歉”，后便径直调转了马头朝着内宫疾驰而去：